赵岁岁懒得同这群说完弯弯绕绕的汉人讲和,要好处的事,向来是塔勒延最拿手,他便省了这个心思。不过,他本就打着别给汉人好脸色的心思,说不准等他什么时候踏平海右,立刻调转矛头剑指南梁。。

“……翕侯大人怎么想?”

措手不及的提问。赵岁岁一回神,才发现自己手里捏着的竟不是小剑,而是陆年的一缕头发。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被他吓得一动不动,而南梁使臣皆以一副“有碍观瞻”的模样侧身而坐。赵岁岁松开这不知把玩了多久的头发,轻咳两声,略一挑眉,煞有介事地“嘶”了一声假做思考,顺势朝塔勒延递了个眼神。

“有关和亲之礼一事,友邦诚意之极,提议尽快成礼,恢复两国邦交为好。依我看来,仓促成礼亦有不便不敬之处,不知翕侯如何考虑?”

南梁译官窸窸窣窣地翻译着这段话,对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,看来他们没占到一分便宜。不便?不敬?余勒都思还办不起一场婚宴么?既然让汉人吃了大亏,敬不敬的他丝毫不在意。赵岁岁大手一挥:

“无妨,就依友邦的意思。我们……三日后就办一场盛大的婚宴,给南梁的各位爱卿好好看看我们草原的诚意。”

南梁使臣未曾想到这位翕侯汉话讲得如此流利,惊讶之余又有些后怕。夜色渐深,丝乐渐歇,筵席初散。陆年被原处送回了帐子,不知是食物引她不适,还是坐在身后的那人过于可怕,她的胃中一阵翻涌,头痛欲裂。

于她而言,这婚宴是三日后,还是三百日后,都无甚区别。她在这场博弈中并无任何话语权。

她也不能再去求小戚将军救她一次。他做不到,甚至会被连累至死。

虚弱地倒在榻上,陆年只觉满眼昏花。

----

戚思宁在下榻的帐前来回踱步。早在听说遣了一位和亲公主入海右时,他就心中忐忑,隐隐猜到或许是她。后来听闻北境大乱,公主身陨,他无时无刻不在祈祷,千万千万,不能够是她。

他摘下颈间的木刻佛像,这是他初入军营时救下的一个孕妇送他的谢礼。

他从不相信什么神明,但也不忍心回绝临盆妇人的好意。

佛像背后雕刻的“一世平安”己经被摩挲得快要隐入木纹,他抚摸着这西个字,望着漫天黄沙,心里默念道:

“如果真的有神明佛祖,求你……不要保我,让她平安吧。”

沉默片刻,他又补充道:“她是当朝圣上的小女儿陆年,生辰……”

略一思忖,才发觉自己也不知她生年几何。

罢了,既然是神,定然知道他说的是谁。

站在帐前的戚思宁摸着这块木头,想起自己那可笑的祈求,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。脑海中浮现出她言笑晏晏,自豪地说“那我就是小戚将军第一个保护的人”,此刻戚思宁只觉得这话讽刺得叫他无地自容。

他护不住她,也护不住南梁百姓。从军三年从未打过一次胜仗,节节败退,溃不成军。在他眼下无数妻离子散、流离失所的大梁子民,他该拿什么来护他的国、他的家?

他甚至不知道是该恨顽劣的神明,用这种玩笑般的方式回应他难得的满腔诚心,还是该庆幸至少她捡回了一条命。

戚思宁只能恨自己败仗连连,才换来大梁以一女子护国的屈辱。紧紧握住那块佛像,首到掌心被尖角戳破,也不甘放手。首到鲜血汨汨而下,才泄愤似的砸在地上。

他狠狠将拳头砸在火把的立柱上,震得火焰在浓黑的夜里跳了三跳。

那跳跃的火光照亮了这夜难寝的第二个人,猛地回头,发现来者不是赵岁岁又是谁?

戚思宁收敛了情绪:“翕侯将军深夜来访使臣帐下,有何要事?”

赵岁岁扯出一个挑衅的笑:“戚将军客气。我在自己家闲逛,正巧碰到你手痒痒,我看不如来切磋几手。”

戚思宁后退半步:“翕侯说笑。卑职此番入境,是以两国携手共求和平为使命而来,怎能同您大动干戈。”

赵岁岁果断抽出自己腰间的刀扔在地上:“那就不动干戈。”

戚思宁讶然。

“我先让你三招。”赵岁岁敞开双臂,“若你赢了,我许你一诺。”

戚思宁看了一眼空空的掌心,血迹染出了佛像的轮廓。他思忖片刻,提拳朝赵岁岁飞去。

太莽了。赵岁岁轻易一个侧身便躲过这小将的攻击,虽避开了这他这一拳,赵岁岁心中却略有惊喜。汉人的将领多为将才,而非武才。和他们打仗最头疼的不是难打,而是难缠。狡猾的汉人用起他们那三十六个诡计来,总是叫他有气没地撒。但这个年轻的戚将军,用兵路数却很对他的胃口。

在战场上虽不能苛责为求生不择手段,但赵岁岁总欣赏光明磊落的手笔。

三招匆匆而过,赵岁岁动手接住来人仓惶的手刃,借力坏了他的平衡,朝他毫无防备之处拦腰砍去,却不料他顺势腾空翻身而起踩过赵岁岁的肩膀,双腿锁住对手颈项瞬间将赵岁岁摔倒在地。缠在颈项间的双腿逐渐发力,赵岁岁只觉呼吸渐难,奋力抽出随身的匕首,戚思宁却松开擒拿,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,轻松道:

“失礼了。”

赵岁岁拔开刀鞘,那灰玉匕首泛着柔和的光,刃间还刻着精巧的纹饰。

原来只是一把未开刃的拆信刀。

若戚思宁真动了杀心,赵岁岁怕是无力抽出这把连皮都戳不开的玉匕。他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擒拿路数,汉人兵如今都连这种古怪招式吗?

“你赢了。有什么要求,提吧。”赵岁岁愿赌服输。

他早瞧出来这戚小将同那公主之间有点什么,正好借这个机会试他一试。赵岁岁自以为这计谋非常得当,却未想到戚思宁沉默许久也不肯开口。

这两人果然有点问题!居然连说话都一样吞吞吐吐,急死个人。

“卑职只求……大梁同海右,从今往后,礼尚往来,海内澹然,民生安乐。”

赵岁岁抚着玉刀,望着眼前人的深深一鞠,若有所思。

“好,我答应你。只要大梁不来惹我,每年按时给钱给粮,我懒得花心思惹你们。就以此刀为证。”

戚思宁接过沉甸甸的玉刀,一刻悬着的心,好似也随着玉刀入袋声一同落下。

待赵岁岁走远后,他捡回那个被砸在地上的小佛像,干涸的血迹凝固木头的裂缝里,戚思宁望着那悲天悯人的观世音,又将它系回脖子上。

“算我错怪你,菩萨大恩大德,莫与我计较。”

夜风带走他的轻语,消失在余勒都思一望无际的草原里。

----

这天夜里,陆年吐得厉害,照看她的侍女看情况不对,便去唤了巫医来。这一叫惊动了牙帐,随即塔勒延也匆匆过来打听,而后使臣里为首的张玺闻讯也带着武官头领戚思宁赶来,几个人排成一道,在帐外候着情况。

莫不是有人在公主的饮食里下毒了?

赵岁岁才和戚思宁打了一架,刚沾到床便又听见动静,被喊了起来。一来这里,瞧见戚思宁在帐子外头眼巴巴地探头,他小心眼地命人将帘子捂紧点,别让邪风吹进来冻了公主的头。

巫医拎着神铃诊了半天,只说并非毒药之效,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也未见陆年转好,甚至昏迷得更厉害了。赵岁岁皱着眉头,心头也跟着揪了起来。她迷迷糊糊间逮住了他的手,竟比今夜筵席时还要冰冷。赵岁岁轻轻地回握住掌中这脆弱得好似再用一分力就会碎掉的小手,有股无名之火在他胸中西窜,惹得他甚是心烦。

张玺提议使臣队伍中有一医官,不若也请来一试。

塔勒延传话时小心翼翼地关注赵岁岁的神色。他知晓赵岁岁不太信汉人,自然也不信汉人的医官。但到底是公主玉体事大,求求可千万别在这儿闹性子……

令塔勒延意外的是,那张玺话音还未落,赵岁岁便催促赶紧将那人抓过来看诊。

“汉人自然是汉人医得好。”赵岁岁不假思索答应时,连头都没转过来。塔勒延望着赵岁岁那双握住便再未松开的手,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在改变。

余勒都思人以狼为祖神。忠情的狼以群为居,团结善战,即便在最冷的雪野,也能成为最庞大强劲的族群。狼会忠诚于自己的伴侣,因此余勒都思的男人大多只会娶认定的人为妻,并再不移情他人,即便是英年丧妻的男子,也以不再娶为荣俗。

比如赵岁岁的爹。

塔勒延不是余勒都思人,他的家乡是北边的塔勒叶尔部。他虽然尊重余勒都思的习俗,此刻却不希望他的首领太过拘泥于传统。

毕竟他娶的可是个汉人,若是把握不好距离,塔勒延很难想象后果……

决不能让赵岁岁重蹈他爹的覆辙。

医官细细诊脉,又问过公主近日吃过些什么,而后又捻着胡子沉沉叹气。

赵岁岁凑上前去:“可有什么她不能吃的?我瞧她这几天吃得都很少。”

医官摇摇头:“殿下胃气郁结,又似有思乡过度忧虑之恙。微臣以为,是长期少食所致胃力不济所致。”

塔勒延偷偷耳语:“就是说她今天吃太多了。”

众人都松了口气。

“那她这么晕下去,不会有事吧。”赵岁岁紧锁的眉头还未解开,暗暗嘀咕,“这三天之后还要成亲呢。”新娘子要是一首昏,他还怎么给南梁人显摆余勒都思的财力。

医官听着他这话,蔚然而笑。赵岁岁不懂他笑些什么,把所有人都遣走,吩咐侍女好好照汉人医官说的照料好她。

赵岁岁急着滚回自己还没睡热乎的床上,却见塔勒延气冲冲又闯进来。虽然他和塔勒延己经做了六年的铁子,自己狼狈的时候这人都见过,但他最烦塔勒延拦着自己不睡觉。

“赵岁岁!我先前就想问你,你究竟在想什么?”塔勒延只要开了口,要他闭嘴不念叨就比登天还难,“前两天你要软禁她,这两天你又急着要成亲?我在宴上那么明显地暗示你,办急了不方便不方便!你到底为何不听我的?”

赵岁岁抱着刚脱下来的外衣,困得焦头烂额:“你不是说早点办不尊重人嘛,那群汉人小看我们,早点办怎么办不成,我偏要办给他们看,我还要大办特办……”

塔勒延无语。不敬只是客气给外人听的,我要你听的是不便啊!

“再说了,有什么不方便的……我爹娘都死了,她爹娘也不在,只要拜过神就礼成了,哪里来那么多麻烦。”他将外衣抛向一旁,翻身上床,一个准备睡觉的要赶人走的趋势。

“她连嫁衣都没有,她的嫁妆,全给鼎吉思人抢了个干净,你娶她,只要她出个人就满意了吗?”

赵岁岁翻过身来:“那怎么办?不然你去要点?”

塔勒延要晕过去了:“罢了,这个公主根本没多大面子。你别指望着我能敲竹杠敲到多少嫁妆了。”

“嗯,你说得对。”赵岁岁一顿,兀自问道,“那嫁衣怎么办?”他想起她今日那一席素白罗裙,那是余勒都思的族饰。

二十年前,也曾有一个汉人姑娘穿着余勒都思雪白的嫁衣,在雪山之神脚下起誓。

“不如让她穿我娘的婚服好了。”赵岁岁灵光一闪。

“你确定?赵岁岁,你没在开玩笑吧?”塔勒延的声音竟有一丝哽咽。

赵岁岁看着他不堪置信的模样,轻易地“嗯”了一声,好似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。

“要是她——”

“我不是我爹。”赵岁岁抢白道,“我又不爱她,你可别瞎操心了。”

塔勒延看着眼前这个快要落入陷阱还不自知的傻子,他开始怀疑凑成这笔交易的自己,会不会犯了天大的错。

他分明亲眼见过他为情所伤的模样。

“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,”塔勒延转身,“若真有那一天,我决不可能允许你像巴尔斯叔叔那样软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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