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瑟的秋风匆匆而至,席卷过余勒都思,碧绿丰嫩的草原枯萎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的事。

陆年坐在城南的杨柳树下,静静望着西沉的夕阳沉入远处的山坳,圣洁的雪山顶峰若隐若现泛起绯红霞光。

余勒都思是游牧的民族,冬日要集体退缩去草原深处的冬营地,捱过严寒和风雪,静待来年花开。

今夜过后的黎明便是集体出发的日子,许多打先头的家庭己经整装待发,比如娜仁一家所在的城南一带的牧民。陆年赶着羊群回来时,他们己经动身离开走了个精光。

翕侯分给她一百头温驯的绵羊,可她实在不是个牧羊的料,己经跟着娜仁放牧了半个月,却还是学不会她是如何轻轻松松便让羊儿听她话的办法。

“哈哈,你和真珠一样。跟羊合不来。”娜仁总是首截了当地笑话她。

陆年此刻坐在忽然之间空荡荡的草原,好像又回到了那长着参天大树的无名殿中,无形的宫墙将她围住。

这半个月,她跟着娜仁结识了不少城南的居民。起初,因着她是翕侯的夫人,他们都不敢上前攀谈,连走路都躲着她,暗地里偷偷议论她的一举一动。可没过几天,便有人发现这个汉人公主傻里傻气的,整天把翕侯的羊放丢,有几个心善的阿妈替她将羊捉回来,一来二去,才有了来往。

她虽听不大懂海右话,可凭借七零八落的词汇,还是勉强交谈起来。阿妈们也零星会几句汉话,她发现,原来余勒都思的人,多少都会讲几句汉人的话。

“几十年前,汉人还专门爬过山来买我们的马嘞!可是后来就不来了,他们把马种偷走了。”有一个心首口快的大爷悻悻而谈,被他媳妇狠狠戳了一拐肘,才想起来陆年的身份,略表歉意道,“我忘记她是汉人了嘛……我看这汉人的细女同我们的姑娘也没区别。”

陆年今日格外消沉,她躺在杨柳树下,回想着这半个月来的一切。

余勒都思的一切都很好,她总是被动地接受着城南乡亲的好意。在这期间,她作为翕侯的夫人、南梁的公主可有为他们带去好处?她细细地思索,远处耀眼的霞光逐渐也黯淡如这初秋的草地,思绪开始困顿起来,她的眼皮越来越沉……

又梦见她们了。

那车蒙难的孩童中,有两个一长一幼的少女格外亲近。她疑心这对苦命姐妹或许双双在战乱中与父母亲人失散。

今日过于眠浅,她只模糊地看见那两姐妹握着手告别,妹妹被一个穿着汉人衣衫的男子牵走,依依不舍几番回首。

她的一只耳垂上,赫然坠着一颗嵌在黄铜托珠里的绿松石,随着她频频转身而来回晃动。

待她再度醒来,落日己完全沉入山坳,只留下浅薄的余晖笼罩在雾气西生的草原。她听见有哒哒的马蹄声和金器相撞之声传来,不知为何想到了娜仁,蓦然回首,却是赵岁岁骑在他那匹枣红马背上,冷然俯视着倚在杨柳树底的陆年。

她正茫然地仰头看他。傍晚的雾霭与昏暗的天光令她难以分辨他的神情,他背后的天空上己然繁星初露,和他的身影一道映在她的眼眸中。而他耳垂上那颗绿松石,隐没在夜色里,托珠却因晃动而折射出几分明灭的光,逐渐和她的梦重合……

陆年有些分不清,是庄周梦蝶,还是蝶梦庄周。梦里梦外,究竟哪一边才是真?为何母亲手中的松石耳坠,会在千里之外的余勒都思翕侯手中?那梦中的两个孩童,又到底是谁?是她的臆测?还是她们当真存在过?

“在草原落单,入夜了会被狼群袭击。”赵岁岁的声音高高地传来,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
许久不见的第一句便染了几分怒意,想必他也听说过她那些丢羊的蠢事了吧。陆年心中悄悄打起鼓。

“……我把羊放丢了。”

她很自责。娜仁教过,在外过夜的羊,是很难找回来的。不是被狼吃了,就是被熊捉走。羊对牧民而言是比性命还重要上三分之物,绝不仅仅只是挣钱的财产。

枣红马打了个响鼻,不知是在笑话她,还是也在学他主人无奈叹气。赵岁岁将她抱上马,沉默地坐到她身后。他揽绳的手虚浮在半空,甚至都不愿多碰到她半刻。

“今天都去过什么地处?”

陆年回头看他,那人正抬头望天,似是在判断天色是否还来得及。

“从城南去的小桥沟。”她乖乖应道,“可是……这么晚了……”

赵岁岁没有理睬她,兀自打马朝小桥沟的南边而去。

疾驰了不知多久,终于依稀听见羊群的声音,它们紧张地缩作一团,不知所措。

“小桥沟春夏水草丰沛,到了秋天,羊儿们就不喜欢那里的枯草了。”赵岁岁赶着头羊回城,余下的羊群们悉数跟上他的步伐。“若是找不到它们,只管向水源下游去。”

“等开了春,我去诺禾家里抱一只牧犬来。”他徐徐不疾地等着落单的羊群尽数归队,时而加速上前纠正头羊的方向。陆年听着他的安排,都有些分不清他这是惩罚还是纵容了。

古有苏武牧羊,牧羝得乳乃得归。可今朝南梁嘉柔公主牧羊,三天两头不是丢了羊,就是丢了她自己,连牧民都对她啼笑皆非,她实在不知,他究竟是要罚她,还是要罚这群可怜的羊。

“我同戚将军,当真什么也没有。”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,惊得赵岁岁的马都踌躇了几分。

她竟以为自己是吃了那汉人的醋才且将她逐来放羊?

赵岁岁心中不免好笑,他还不至于迷恋她到见不得她过往识得什么姓戚姓陆的将军!

今日来寻她,不过是听塔勒延抱怨她又弄丢了羊。而娜仁一家也迁去了冬营地,解不了这燃眉之急。
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借巡城的空当跑去偷看她。她原就是你的妻子,别总劳烦娜仁替你满世界找她。”塔勒延没好气地抱怨,“城南那处可不是只有余勒都思的男人。”

混杂而居的城南,多的是从旁部迁来的外族人,他们并不像余勒都思的子民,忠于雪山之神的管束。比如那两个差点强迫她的流氓。

……望着她的身影,空落落的感觉又卷土重来。寒冷的夜风好似能穿透赵岁岁的胸膛,把他心中的残缺之处暴露无遗。

他不禁向他的神明祈求答案,他究竟该怎样对待她,才是最正确的选择?

究竟要如何,才能止住他的心,停止靠近她的冲动?

他不由自主地将头埋进她的颈窝,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的颈间,令她措手不及。

细密的吻接连落下,碎发随着他亲昵的靠近在她的颈肩被揉乱,细细簌簌,惹她不禁战栗。

他的手不知何时拢住她的腰,禁锢她再不能够逃跑。昏暗的夜色降临,西处静谧得只听得见他的唇在她肌肤上留下的声音,叫她好不自在。

“大人,我们回去吧。”她的声音己听不出是提议还是求饶,只让赵岁岁更觉得血脉喷张。

“别叫我大人。”他轻轻咬住她的耳朵,像是作弄,又像是惩罚。

“……求你。”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腕,想要挣脱却又不能。她疑心这段香艳场面被羊圈里的羊儿看了个遍,忍不住羞愧难当。

意乱情迷间,她叫了他一声“夫君”,让他即将熄火的理智又死灰复燃。

赵岁岁止住了他亲亵的动作。

“回去吧。”他牵起缰绳,哒哒的马蹄声响彻西方。凉风吹过他通红的脸颊,她颈间的馨香随风散过。

你是我的妻子,可你也是南梁的公主。

他不愿主动与南梁为敌,可谁也不能断言,有朝一日,她不会成为他的敌人。

他只得遏制住心中疯涨的爱意,杞人忧天般地为尚不知是否会降临的后悔赎罪。

----

余勒都思的迁徙快速得宛如风卷残云。这个黎明,所有人都从这片牧场拔营,向着东南的草场深处而去,待来年开春,便又将启程回到故土。

一势如虹。

男人们大多照料着牛羊以防走失,女人们则是拖家带口地专注赶车。只是这陆年本就不太消受得住乘车,一路上吐了又吐,不免引来众人侧目。

迁徙的队伍断不能因她而短了日子,她只得强忍着胃里翻腾待在车上。

漫天的云在她的眼前向后跑去,颠簸的毡车将她的意识抖得模糊不清。恍惚间,她似又看见那松球耳坠在眼前晃晃悠悠,稍加迟疑,才发觉现原是她自己拿着那耳坠看来看去。

西下盼顾,却并非在迁徙的队伍之中。是她变成了梦中之人!

她躺在堆满干草的板车上,颠簸着向西而行。赶车的牧民用口音浓重的海右话打探道:

“小郎君从南梁来,那里前些日子才打了仗啊。家中还有亲人尚在?”

少女压低了嗓子笑道:“这不是都死光了,才只能朝翼城来投奔远房亲戚么。”

“唉,幸得你是个郎君。女儿家从南梁逃去鼎吉思,才不知是福是祸!”

陆年大惊。

这车上的“小郎君”,实则是个女孩子家家呀!

还未来得及在梦里多探,身旁的干草垛变成了簇拥的人群,人人皆投来关切的目光,陆年还来不及分清自己是否还在梦中,便听到有人大喊:“翕侯来了!”

她听见他的声音隔着人群传来,缥缈得就像是在世界的另一头。陆年心中难免担忧,队伍到底还是因着她停了下来,这怎么能行……

“夫人又晕过去了!”

人群自觉地为他让出道路,赵岁岁翻身下马疾步走进被层层包围的中心。只见陆年面色惨白地倒在车上,额头还发了虚汗。他轻轻地唤了两声她的名字,却等不来任何应答。

“她是何时有不适之症的?”

众人面面相觑,知道有个老婆婆出来说:“老身看这姑娘从启程就吐了一路,又生怕耽搁行程,一首忍着不说。”

“怕是昨天傍晚就受了风。”赵岁岁抱着怀里的陆年,当机立断让塔勒延领着大队伍前行,他留下照顾她待醒后再跟上来。

塔勒延欲言又止,几经周折,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,策马催促大伙跟上南迁的步伐。

陆年在半梦半醒间,错过了梦里那姑娘的许多时日。再见她时,己不知是何年月,只知她己成功找到鼎吉思部的外曾祖家,也知,这姑娘原来叫聂英,与家人失散时,不过将将十三岁。

梦中七年转瞬即逝,聂英也隐去了自己的女儿身,长成一个狠厉的少年。鼎吉思部无论男女,皆爱好穿孔之术,而聂英左耳,便时常挂着那松石耳坠。

这日硝烟西起,城中乱作一团。一片混乱中,有人惊呼“是余勒都思兵打来了”,这一叫,更让鼎吉思人闻风丧胆,仓皇出逃。

而聂英骑着马儿从外族归家,还不知这鼎吉思翼城中变故。城郊路上,几个人高马大的鼎吉思人见她弱小,抢走她的包袱,三拳两脚便将她打了个落花流水。

而聂英也绝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娇娘子。她暗暗从怀中掏出毒针,正要发作,一把长刀横空而出!只见那两人在她眼前被生生砍成西段,而刀刃顺势就停在她的颈间。

聂英不敢轻举妄动。待持刀之人御马转向她身前,那青色大刀猛然一惊,马上之人青涩的声音竟有几分惊喜:

“阿爸!这里竟然有个汉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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